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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已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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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諾瑪瑞王國國歷987年的春天很晴朗。

貝克魯茲的春天同樣也春光明媚。以培諾爾城堡一帶為首的丘陵地帶,已被嫩綠的草和各色花朵裝飾得五彩繽紛。圍繞著城堡的庭院門口開始盛開雪白色瑪格麗特花,它仿佛白色的絲帶在綠色的田野上飄蕩。四月的森林,各種野花漫山遍野。

樹枝也開始綻放嫩芽,白色和紫色丁香花散發著它濃郁的花香,素樸的木棉也開始羞澀的伸展它白色花瓣。城門口的桃花如粉紅色的雲彩朵朵綻放。

一打開窗戶,就有數十種的芬芳飄搖入室,使每一個清晨都香氣撲鼻。走過城門的小溪邊,水蓮花側著它清秀的容顏,仿佛連流水聲都充滿著春天的香氣。

蘿茲妮斯度過4月8日的生日滿十三歲。但蘿茲妮斯只是大了一歲,她還是不懂事的小公主,而還沒有過生日仍是十二歲的波裏斯反而更顯成熟。波裏斯本來少年老成,他的外表同齡人比同齡人大了許多。

這個冬天,波裏斯茁壯成長身高已達165厘米,也就是說自從來到培諾爾城堡,波裏斯足足長了七厘米。剛開始與同齡人相比並不屬於高個而且比蘭吉艾小一些,現在卻遠遠超過了他。他現在比蘿茲妮斯整整高出一個頭,一看就像個名符其實的哥哥。

整個體形看上去很像一個少年,他的四肢尤其顯得粗壯。原本只留到肩上的頭發也長長了,剛開始渥拿特只是鬧著玩兒給他綁了個辮子,現在則到了不紮起來很難看的地步,原本成熟的眼神現在變得更加深邃。臉上雖然還沒有長胡子,但現出鮮明棱角的下頜猶如雕刻出來的藝術品光滑而泛著青光。

雖然周圍人也以驚訝的眼神看著它,對於這快速的成長最為詫異的還是波裏斯自己。有一段時間,波裏斯甚至很難接受自己日益變化的模樣,連鏡子都不敢照。他也想過為什麽會變化這麽塊,但能使他記起來的也無法每天有規律的訓練,還有就是周圍環境比以前好了一點。

當然,以前在隆格爾德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控制飲食或者強迫做些體力勞動。但這裏的自然氣候與他生長的奇瓦契司是完全不同的,奇瓦契司四季都是涼爽宜人的氣候,所以只生長一些矮墩墩的灌木,而安諾瑪瑞尤其是南部安諾瑪瑞是萬物滋身場所,就像所有物資都是綽綽有餘的培諾爾城堡。

這是一個杯中盈溢著美酒,桌上擺滿著美饌,誰也不會去可惜的宴會,這是一個物產豐富、衣作美麗的城市,波裏斯就是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

但波裏斯對已經習慣這種生活的自己並不是很心甘情願地接受。即使自己的國家並不可愛,但那畢竟是自己的故鄉,尤其是隆格爾德,那長滿低矮的野草的草原是他的出生地,在那片土地上充滿他和耶夫南的記憶。

「嗯?」

波裏斯停住握著書向前伸出的手,轉身向後看,蘿茲妮斯緊跟在他這個思考已深陷書籍中的幹哥哥身後,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無聊的話,突然她說了句奇怪的話,波裏斯因為埋頭看書,沒有聽清楚。

「你剛才說什麽?」

蘿茲妮斯撅著嘴說道:「我現在越來越喜歡哥哥,我很膽心,如果哥哥突然離開的話,那會讓我難受的!我剛說的是這個。」

「……」

波裏斯望著蘿茲妮斯綠色的眼眸。

他九月初來到培諾爾城堡,第一次見到蘿茲妮斯則是在8月末。可以說蘿茲妮斯非常適應安諾瑪瑞,所以從一開始就不太喜歡她。在共同的生活中,逐漸地了解了她的性格之後,這才知道她其實並不是一個十分討厭的孩子,但總也愛不起來。坦率的蘿茲妮斯,想成為引人註目的少女,傲慢而且放縱的小公主,每看到有趣的事情就會禁不住放聲大笑,她擁有一種不屬於貴族的那種可愛。

但他自己總是保持適當的距離對待蘿茲妮斯,既然停留於此,就不得太過無理,同時也知道要適當地迎合她的脾氣。她的存在不過是他和培諾爾伯爵之間交易的一部分,他有義務在這交易期間與她處理好關系。

但過去也就過去了,對於已經過去的事或許不會再回頭看,甚至根本就想不到要回頭看。他一直是這樣做過來的,但突然聽到她越來越喜歡他這個所謂的哥哥時,波裏斯的心也有些動搖了,他覺得自己對她有些愧疚。

「不過就算離開這裏你也會再回來嗎?你會來看我嗎?」

蘿茲妮斯微笑著望著波裏斯。雖然這所城堡內住著許多人,但除了少數人以外,她從來不會讓人家看到自己的微笑。波裏斯知道這一點,所以心情越發不安。她的微笑充滿一種自信,既然自己喜歡對方,對方一定喜歡自己的那種自信。

正因為這樣……我不能向你敞開我的心扉。

你終究不會走入我冷酷的世界,單憑一股冷風,也會把你嚇跑的。

「嗯,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雖然這樣回答,但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何沒有一點內疚感。事實上他不可能實現這樣承諾,但他仍然微笑著響應著蘿茲妮斯。

蘿茲妮斯習慣性的又問道:「真的?一定啊。我們現在就來個約定?」

「好。」

他根本就不知道一但離開這裏自己將走向何方。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絕不會再回來,而且……

或許會忘掉有你這樣一個存在吧。

而且沒有多久你也將忘記我的存在。

十三歲了,所謂成長為什麽是這樣的?

夜。

就算在寒冷的冬季也一樣打開窗戶睡覺的渥拿特的窗戶上,停留著一只白色小鳥。它扇動了一下翅膀,然後獨自在那裏不停地叨著嘴。

有人從床上起身。

「尤茲蕾?」

當那個身影走到窗前將手伸出去的一瞬間,小鳥立即飛了窗臺,純白色羽毛帶有金黃色的鳥喙。如果說它是一只鴿子,羽毛稍嫌長了一些,而姿態也優雅許多。小鳥紅色的眼珠如紅寶石閃爍,透出悅目的光芒。

「你怎麽親自過來了?你的部下呢?」

渥拿特順手將鳥靠近了自己的頭部,小鳥金色小喙開始在他的耳邊輕聲嘰嘰喳喳。那不是鳥鳴。渥拿特輕輕點了點頭,臉色變得有些陰沈。

「是這樣啊,知道了。」

渥拿特似乎很尊重那只小鳥,他向它輕輕點頭,重新走到窗邊。他將胳膊伸出了窗外,放開小鳥則飛走了。

他那白色身姿消失在黑夜裏,天空沒有月亮。

「是的,為了能有一個好成績,我一直在努力著。」

過了一段較長的時間之後,再一次與伯爵夫婦面對面坐到了這光線透明的會客室。桃花芬芳的香氣透過敞開的窗戶不時飄進來,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在幾句日常性閑聊之後,伯爵問起了修煉的成果。

「是這樣啊,幸虧和先生相處得不錯。」

「非常難得。」

若是以前,就算說修煉進行得如何順利,他也要思考一下。但現在不同,波裏斯非常簡單明了地答道,不管那是不是事實。

當然他也有一定的責任。幾天前伯爵曾經告訴他決鬥的日子定在5月17日,聽說對方已經達到能參加渥拿特先生所說的銀色精英賽大會的水平。

伯爵有可能是為了激勵波裏斯才故意這樣說的,但不管怎樣都沒有關系,最近波裏斯以驚人的速度變得強大起來,盡管他還沒有能夠從渥拿特先生手裏奪回冬霜劍,但白天進行體能訓練(不知不覺間就這麽叫了),晚上則進行短暫對決的日課一直在繼續進行著。

波裏斯現在才領悟到24小時中短短一個小時是多麽緊張和勞累,他覺得23小時是為了那一個小時而存在的。為了不破壞身體狀態,他非常有規律地進行休息、睡眠、飲食,盡量避免重覆訓練之外額外的興奮運動。然後每到晚上他以全部精力對付與白天判若兩人的渥拿特。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渥拿特也不再用木棒而是用劍來與波裏斯相對。當然他並不是使用冬霜劍,但現在與波裏斯的條件是一樣的。雖然兩個人的勢力還有懸殊的差異,但現在波裏斯也開始慢慢領悟到應該怎樣利用自己的身體。

並不是單純劍術或者修煉時間長短的問題。尋找一個對手無法預料的方向,或者違逆它或者順應它,尋找所有線相交會的地方。當想要維持現狀的時候,想要打破現實交錯狀態的時候,假裝向同一個方向前進但做出意外反擊的時候等等,這一點至關重要,一切都始於對於某一方向的把握。唯有知道方向,你才能逆向它、躲避它,或者跳過它。雖然熟練程度和技術還不夠,但他逐漸領悟怎樣去掌握,而且渥拿特也明顯地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但是那個問題吧……」

趁這個機會,伯爵微笑著提出了另一個話題,從春天還沒有到來之前已提過多次的話題。

「就是按照我們的約定,如果你能贏這次決鬥,我答應給你的那個獎賞。如果你不需要其他的,我還是有一個東西非常想給你。」

「是什麽?」

問過很多次讓他說他到底想要什麽,但他總是猶豫不決。

「我想幫你的家人。」

這完全是一個意料之外的話題。波裏斯好像明白什麽意思,擡了擡眼睛,低聲說道:「我沒有什麽家人。」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指占據你們家的那個叔叔。我說的是別人,怎麽樣?能猜出來嗎?」

難道自己還有其他的家人?

可以完全假定在某處有一個自己都沒見過的家人,但他對直至現在都不知的家人並不感興趣。不管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他是死是活,他並不關心。

「抱歉,我不清楚您的意思。請解釋一下。」

伯爵沖著旁邊的夫人笑了笑。伯爵夫人也顯示出與眾不同的溫柔,他們之間似乎已經溝通過了。

「聽說你有一個哥哥?」

意外的沖擊猛然撞擊著波裏斯的胸口。他說的是哥哥?

一直保持沈默的伯爵夫人開口說道:「你父親過去經常出入奇瓦契司,所以對貞奈曼家族也略有所耳聞,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們也可以跟你說說有關你叔叔的一些情況。但你還是更想知道哥哥的消息,是吧?早就聽說貞奈曼家族有兩個兒子,所以從去年冬天開始就到處打聽關於他的事情。我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分開的,但畢竟是親兄弟,一定很想見,是這樣嗎?不久將會有好消息的。」

「其實是已經有好消息了。」

「哦,是嗎?」

波裏斯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不知怎樣回答才好。他的哥哥只有耶夫南一個人,而他已經死了。自己親眼見證他的死亡,而且用自己的雙手親手埋了他。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兩個人到底有什麽意圖?

「今天有人傳消息說找到一個外貌和年齡都與你哥哥非常相符的年輕人,但好像已經喪失記憶了,不管說什麽似乎都不清楚。就算跟他說貞奈曼家族的事情或者跟他提波裏斯的名字,他也無動於衷。但並不是木頭人,所以很快就會好轉的。」

「太好了!什麽時候帶他過來?」

難以相信的事情。他們正在說他們見到了已經死了的人,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但在心中……他希望這是事實……殷切地希望這都是事實……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沖出心田堵住了他的胸口,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如果那是事實,如果能讓他再看到耶夫南微笑的臉,就算犧牲自己他也不會覺得可惜。

想要努力忘記的痛苦記憶現在趁他毫無防備再一次抓住了他。就像讀著已經知道結尾的小說,但又深切希望不要有那樣的結局一樣,好像有什麽力量可以挽回已經發生的悲劇。

但那畢竟不是事實,而且可以認定那是無法實現的奢望。

「不是……那個人。」

如果這句話是假設,是錯誤的,該有多好!

「什麽?」

伯爵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波裏斯,猜測他為什麽敢於這樣肯定。

「因為哥哥……已經死了。」

伯爵和伯爵夫人的臉仿佛受到了沈重的打擊。伯爵用慌張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道:

「已經死了?」

波裏斯的視線離開兩個人,轉向了窗外。他看上去像暫時失去理智的人,面無表情且目光沒有任何異樣。雖然是事實,但要說出口卻需要勇氣,他的全身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

「他是我親自埋的。」

那樣做了……分明是那樣做了。

「……」

伯爵和伯爵夫人啞口無言,好像很難啟齒。波裏斯的臉陰沈且顯得格外痛苦。

哥哥死了。

確定,確定是死了。

死了的人不能覆生。

四月很快便已經結束。

渥拿特不知因為什麽緣故白天開始就喊他,兩個人坐在白花散落的草地上,默默地註視著對方。

「有足夠的自信嗎?」

波裏斯一瞬間沒有弄清楚他到底在問什麽。是指他現在要贏的那個叫圭達夫的少年呢,還是指重新奪回冬霜劍這件事情呢?

波裏斯面對著渥拿特,就像對著伯爵夫婦那樣沒有一點自信。他輕輕地擺弄著手中的小花,望著無意間被他弄壞的那朵花。

「你真是沒用啊。」

渥拿特雖然那麽說,但還是笑容滿面。波裏斯心裏知道了渥拿特說的是什麽意思。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和理解,波裏斯知道渥拿特並不是容易被欲望強烈的人所引誘的那種性格。波裏斯無所謂懼的那種樸素反而更加吸引渥拿特。

當他第一次領悟到對方的這個特點時,也想過要怎樣利用。但不久他就打消了這種念頭。對於渥拿特,並非想變得誠實或者不想利用別人,而是因為他知道以自己事實上沒有任何經驗,僅憑初生牛犢不畏虎的精神去面對老練的人,是冒險,這種做法導致惡性結果的可能性比較大。

對方比較喜歡自己執拗而純樸的性格,那麽,繼續這樣做就行了。按本能行使是件容易的事情。比起裝腔作勢會有更好的成果。至少這比貿然行動而失去所有信任要強很多。

「是沒有自信嗎?如果我突然消失的話,怎麽辦?」

這一問題本身也包含前面兩種。「如果我突然走掉的話,怎麽贏那個少年?」,「如果我突然走掉的話,怎麽要回冬霜劍?」

渥拿特還是截取兩個問題的前半部分,再一次問道:「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走掉了怎麽辦?」

頭上鵝毛般的白雲在藍天悠閑地游蕩著,風和日麗的日子,這樣的天氣用來忘掉一些煩惱的事情是再合適不過了,它會使人感到好像一定要幸福起來似的。

但這個無法幸福的人望著天空,失去了很多之後突然長大的自己,無法安於現狀的寬松和悠閑,無法忘懷的黑色記憶,給人留下了痛楚的希望。

「您要去……什麽地方嗎?」

好像那已經是一個事實。渥拿特的玩笑中總包含著像果實中的果核般堅硬的事實。

「對,要走了。」

很意外。但波裏斯並沒有外露任何感情。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遠保留在自己身邊,就算有什麽東西要消失,他也不感到害怕。心好像已經被掏空了……

「您去哪裏?」

「很遠的地方。」

渥拿特馬上起身,他那束得高高的辮子在風中搖擺。他好像粗糙而經歷悠長歲月的一棵樹,像吞噬著月光而成長著巖石。他仰看著波裏斯。

「明天就走,很難回來了。」

但當波裏斯望著他的時候心裏產生了另一種預感。他確信他們會重新相逢,在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兩個人的生命就像扭結在一起的線,牢牢地纏繞在一起。

「對於你的劍……」

這是理所當然要講出來的事情。渥拿特在講話的時候一貫舉棋不定,但這回不同。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你的劍。不,實際上也得不到。或許你不太清楚,它並不符合我的願望,我有要用我的一生去實現的願望。」

「……」

渥拿特見波裏斯不說話,好像明知會產生誤會,但還是為了盡量避免而努力著。他繼續道:「但我更不能還給你。說實話我心裏煩燥不安。並不是因為現在會發生什麽意外,而是擔心將來會發生一些事情。沒有一個人會愚蠢到把一把菜刀交給三歲小孩兒。真的,我這些話是千真萬確的。」

那是渥拿特與眾不同一面。當他誠實的時候,他是一個再誠實不過的人。

「當然,你也會認為我說這些只是想蒙騙你,其實是我貪圖這把劍才會說這些話。如果你非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但我真的很擔心,寧可讓你誤會我,我也不想把這把劍留在你身邊。」

「不用擔心。」

波裏斯這時才說著話,他站起身。現在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模樣。

「反正從一開始您是從這裏奪走的,而且我也跟您約好我要用我的實力去奪回這把劍。現在只剩下一天時間,那麽現在就來遵守約定吧。現在不是還有時間嗎?」

「但……」

當渥拿特正想要說什麽的時候,波裏斯搶先說道:「完全不用擔心。托付保管的東西一定會按照事先約定還給你的。您離開的時候先來一下我的房間,再拿走吧。」

好像已經擺脫原先的狀況,現在是小少年反過來向先生施舍。渥拿特似乎很慌,合上了嘴,用手撫摸著嘴邊。

不管接下來說什麽話,說明自己現有立場好像很難堪。但他現在又處於不得不說的立場。好像雖然明知在對方聽來不過是一種狡辯,但他還不得不說。不過考慮再三,最後渥拿特還是選擇了沈默。

「謝謝你總算能夠理解我。」

這並不是「謝謝你體諒我需要那把短刀」,而是謝謝你理解無法將冬霜劍還給你而產生的煩惱。這真是令人難以承受的諷刺,當然從實際狀況看來並不像是這麽回事,但渥拿特還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說了聲謝謝。

當他要轉身的時候,波裏斯突然問起從一開始就要問的一句話:「但,為什麽要走呢?」

渥拿特再次轉身望著波裏斯,拽住了他的手,然後輕輕握了握。

「因為受到差遣。」

只能這樣解釋。渥拿特放下波裏斯的手,離開了那個地方。

那一晚,就像第一次因為冬霜劍而對立的那個夜晚,在灑滿飄飄灑灑的月光的練習場,兩個人面對面站著。

渥拿特和波裏斯最後一次為了彼此而決鬥。鬥爭以往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波裏斯並不是被劍輕輕劃過,而是真的被劍弄得心神恍惚,受了許多處輕傷,渥拿特的衣服也被劍到處劃破。

一次接著一次的交鋒,因為波裏斯讓人無法喘息的進攻,渥拿特多次猶豫了一下。如果他真正發揮自己的實力,一劍拿下波裏斯這樣的人小孩子當然綽綽有餘。但他並不願意看到眼前這位少年受傷,但目前的鬥爭只能如此。所以渥拿特只是采取守勢,集中精力擊潰波裏斯的攻擊。

波裏斯跟他完全不同。他仿佛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漏洞,一小時始終保持緊張狀態。如果他的身手不凡,不置對方於死地他是絕不會罷休的。這點差異在某種程度上掩蓋了兩者之間實力上的差距。如果不熟悉劍的人,他會覺得兩個人正處於不分勝負的緊要關頭。

少年現在已經長高了許多,只要稍微擡一擡手他就可以攻擊對方的脖頸。當然這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波裏斯就算摔倒、打滾、受傷,也沒有絲毫的畏懼。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

「好,到此結束。」

兩把劍最後一次碰在一起。渥拿特使出很大的力氣將波裏斯推倒在地上,波裏斯倒在地上,有一段時間一動不動。

他並不是無法動彈,因為已經結束了,每晚的決鬥就這麽結束了,一次也沒有勝過。

「起來。」

渥拿特放下劍,扶波裏斯起來坐在地上。然後撫摸著還有泥巴的頭。

「說實話,我第一次有像你這樣的學生。」

波裏斯沒有回答。渥拿特突然獨自笑了一下,說道:「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我也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教一個人,何況一直沒有碰到讓我真心喜歡的學生。」

波裏斯擡頭,兩個人的眼睛碰在一起。

「但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像你這麽不懂得敞開心扉的小子。」

渥拿特看到了真實的感情,波裏斯分明並不討厭渥拿特先生。以前他見過的學生都是非常仰慕他,只要是他的技術就什麽都想學,而且為了學到技術而躍躍欲試,但波裏斯跟那些人真的不同。他是自我世界的主人,只要自己就已經足夠了。如果世界的一部分忽然坍塌,他或許會拒絕外界的援助之手,但他絕不會讓任何人踏進這屬於他自己的墻的另一面。

波裏斯確實從渥拿特處學到了很多東西,但他有他的獨立見解,他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將眼前的東西逐一變成自己的。

一個實力尚淺的少年跟著一位實力相當雄厚足以壓倒自己的先生學習還能保持自己的方式是件不簡單事情。波裏斯之所以有這個可能性並不是因為波裏斯有天賦,而是他的性格所決定。與其說擁有如何強大而堅實的實力,能在自己的道路上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才是波裏斯的目標,不如說這種心情造就了波裏斯自身的方式。

渥拿特並不能靠近,到目前為止,有幾次好像要敞開胸懷,但結果並沒有打開。波裏斯的心中有一部分很微妙的地方向外打開著,有幾次在那裏錯縱覆雜,但也只是這些。他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少年。

「無論如何,我覺得我們有可能再次相逢。現在我不想告訴伯爵而是自己悄悄離開。你最好也當不知道。就算他罵我又怎麽樣呢?誰讓他雇用一個像我這樣四處流浪的人呢?總而言之這一段時間生活得很快樂,而且主要是因為能遇見像你這麽奇怪的家夥。」

波裏斯再次低下頭,然後低聲說道:「您走好!」

「我估計得不錯的話……你在決鬥中應該可以贏到對方,如果不能勝過對方,那是因為你沒有很好的掌握你自己的方法。」

兩個人像平常一樣,走進了無人的廚房。渥拿特從一個經常藏東西的縫隙中拿出一瓶白蘭地全部喝光了。因為就要離開,所以全部喝光。波裏斯執意也要喝一杯,但渥拿特斬釘截鐵地說小孩子不行,但是給他倒了一杯水,讓他和自己的白蘭地碰了杯。波裏斯簡單地說道:

「有一個快樂旅行。」

波裏斯告別渥拿特,用涼水沖了一下被汗弄濕的身體,然後爬上了床。

第二天淩晨,渥拿特的頭有點重,他打不定主意是否用完早餐再走。就算是大白天,想走得人不知鬼不覺,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肚子餓實在是一件難以忍受的痛苦。

況且這裏是盛產松露的貝克魯茲,凡大陸的美食家為了能品嘗它的味道甚至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起先他答應培諾爾博絕交他的孩子也主要是因為松露在誘惑著他。

「哎,就忍一忍,走吧。」

雖然有些可惜,但時間非常緊迫。和他約好的那個家夥是個遵守時間的人。他也很清楚這次叫他的重要性。看看那個白色小公主尤茲蕾親自來送信就知道了。

幸好他沒有什麽行李,簡單收拾一下必須隨身攜帶的東西,為拿冬霜劍他將手伸進了床底下。他楞住了。

「先生,現在就出發嗎?」

他聽到後面的聲音,匆忙回頭。雖然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但當時他的表情肯定相當狼狽,和平時判若兩人。

波裏斯站在門口。

兩個人對視著。過了一會兒,他才察覺自己相當激動。他放松自己的心情,改變了眼神,然後說道:「做得很不錯。」

波裏斯並沒有笑,說道:「先生一開始也是這樣偷偷拿走了我的劍,我只是跟您學而已,您應該表揚我。」

渥拿特沈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對,的確應該誇一誇你。做得不錯。」

到城堡的第一天,渥拿特曾經抓著波裏斯說了很多憑空捏造的東西,而且波裏斯將這一言論付諸了實踐。他還清楚地記得前一晚對方是怎樣毫不留情的猛烈攻擊自己的,而且渥拿特喝了白蘭地沈沈地睡去,波裏斯則喝了水,神志清醒。況且波裏斯早就知道這一白蘭地,根本無法保證波裏斯到底有沒有在酒裏放了什麽藥。先不想他是怎樣將這些東西拿到手的。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策劃這件事的呢?

「……」

波裏斯伸出自己的手,那是當初渥拿特交給波裏斯的短刀。可以肯定他將冬霜劍放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畢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把劍,他決不會笨到拿著劍出現在他面前。

渥拿特無可奈何地走過去拿起刀,他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知道先生是擔心我的安全,所以才那樣做的。但那把劍是死去的哥哥留下的唯一遺物,也是能和我生長的家族聯系起來剩下的唯一一件東西。再危險也不能讓任何人從我身邊拿走,我把劍當作我的哥哥。」

波裏斯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沈著,雖然第一次跟渥拿特說這些事情,但他出奇地冷靜,並沒有結巴或緊張。

「對,是那樣。」

渥拿特終於開口,他的聲音也很冷靜。

「一定要這樣做。你的行為要給人以決不會違反約定或誓言的感覺,然後在關鍵時刻給人致命的一擊。你決鬥不會失敗的,就像現在這樣。」

那並不是友善的分手。渥拿特雖然沒有生氣,但也並沒有像要隱藏自己的感情。他所感覺到的情感是非常清晰的,雖然明確說過,只有花言巧語才能騙取別人,但他並不喜歡這種人。他認為波裏斯並不是這種人,所以更喜歡他。

波裏斯雖然知道這些,但也不能放棄自己的計劃。冬霜劍決不能交給任何人。他覺得用語言無法說服渥拿特,那只有這個方法。

他苦思冥想幾個月,終於成功了。

「……」

渥拿特並沒有臨別贈言。他並沒有示意波裏斯從站著的門口讓開,而是走到窗口,頭也不回地縱身跳了下去。波裏斯並沒有因為驚訝而跑過去看,他很清楚,就算這裏是三樓,渥拿特也不會受傷。

他們就這樣分開了。帶著童年的回憶,幼時的先生就這麽走了。

宛然一幅春天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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